人在情感上的措置最傻的还不是过度忧愁哀伤,而是愤怒。
有人可以不哀伤过度,但从来没有人不会愤怒。它在人类的七种情感中排在第二位,说明了它地位的举足轻重(婴儿三个月时就懂得愤怒),我们会因为别人的挑衅而愤怒,会因为对某些事物不满而愤怒,会因为愿望不能达成而愤怒,会因为行动受挫而愤怒。总而言之,这个世界上一切事物都能引起我们的愤怒。
有一种论调说,愤怒,就是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。这种惩罚是相当残酷的。生物学家曾通过实验得出这样的结论:一个人生气十分钟所耗费的精力不亚于进行了一次3000米长跑,而且人在愤怒时的生理反应非常剧烈,同时会分泌出许多有毒性的物质,这些毒素甚至可以毒死一只小白鼠。也就是说,愤怒和慢性自杀只是名称不同而已。
王阳明认为,愤怒在我们心中不可能没有,但却是我们最不应该有的。因为“一个人在忿怒时,就会感情用事,有时会怒得过分,就失去了心的本体。因此,有所忿怒,心必然不会中正”。
既然愤怒是我们心中固有的,当我们愤怒时该如何不失去心的本体呢?
王阳明的理论是:“只要顺其自然,不过分在意。”他举了这样一个例子,“出门看见有人打架,对于错误的一方,我心中当然很愤怒。不过虽然愤怒,因为这事和我无关,所以我不会怒火攻心。如果你对别人有怒气时,你可以这样想,这件事和我无关,虽然我生气,但不会因怒火丧失理智。”
这种方法乍一看上去大有阿Q的神韵,其实不是这样。王阳明提倡的这种消除愤怒的方法不是逃避,而是规避,把当事人巧妙地变成旁观者。不过很多人无法知行合一:虽然明白这一点,却无法做到。毕竟我们和别人起冲突时,为了面子、利益难免要愤怒,很多人不可能放弃面子和利益而抽身退开变成旁观者。
可如果你认真思考后就会看清王阳明对待愤怒的理论源泉:我们愤怒的原因往往是因为别人挑战了我们外在的一些东西,诸如身份、地位、名利、面子。这些外在的东西在王阳明心学中是不值一提的,王阳明真正关注的是内心的良知,每个人只有在面对良知时才是当事人,面对其他一切外物时,就是个旁观者。
愤怒来袭时,我们可以是旁观者,那么,恐惧呢?
人人都会恐惧,人类最基本的恐惧就是怕鬼。
还是那位曾因儿子病危陷入忧愁中的陆澄问王阳明:“有人晚上怕鬼,如何是好?”
王阳明回答:“这种人,平时不肯行善积德,内心有所欠缺,所以害怕。若平时依良知做事不违神灵,坦荡光明,又有什么可怕的?”
旁边一个叫马子莘的弟子摇头道:“您说的那些是正直的鬼,谁做了坏事,它们自然会去找当事人。可世界上有种可恶的鬼,不分青红皂白,找到谁算谁,这种鬼,肯定要怕的。”
王阳明坚定地说:“我从未听邪恶的鬼能被致良知的人撞上。如果真有人怕这种鬼,那就是心邪,还是没有完全致良知。”
两个弟子都无话可说,因为王阳明这种回答,实在让人无可反驳。正如你虔诚信佛,可总遇到倒霉事,你问佛祖,佛祖说:“你呀,还是信得不坚定。”
致良知“致”到什么程度才算是“完全”,本来就没有标尺。
不过王阳明下面的话却说明了人恐惧的根源:“比如你好色,就会撞到色鬼;你贪财,就会撞到财鬼;你总发怒,就会撞到怒鬼;你不能发挥良知的力量而总处于恐惧之中,那就会撞到惧鬼。”
也就是说,我们怕的鬼不在外而在内,是我们的心养出来的鬼。我们怕的是“鬼”这个概念,而不是鬼本身。同样,我们恐惧,也是如此。恐惧不是真实的,它只是对未来的一种自我暗示,是我们心灵的产物。虽然危险是真实存在的,但恐惧与否是你的选择。面对危机时,你可以选择恐惧,也可以不选择,这是你的自由。
遗憾的是,很多人都不曾拥有这种自由。原因正如王阳明所说,你经常去追寻外在的声色货利,这些声色货利占据了你的头脑,遮蔽了你的良知,当它们一旦出现异常情况时,你就会做贼心虚,马上恐惧起来。归根结底,我们之所以没有选择是否恐惧的自由,就是因为我们不能时刻致良知的缘故。
通过违背良知而得到的名利权势,会时刻牵引着你的心,你总会担心失去它们,恐惧自然而然就产生了。人必须在良知的指引下去争取你应得的东西,才有可能拥有选择是否恐惧的自由。这就是王阳明心学告诉我们的破除心中贼的一个道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