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淮南鸿烈》为西汉道家言之渊府,其书博大而有条贯,汉人著述中第一流也。清儒首治此书者为庄伯鸿(逵吉),当乾隆末,用道藏本校俗本,而以案语申己见,虽名校实兼注也。自庄书出,而诵习本书者认为唯一之善本,盖百馀年。最近则刘叔雅(文典)著《淮南鸿烈集解》二十一卷,博采先辈之说,参以己所心得,又从《御览》、《选注》等书采辑佚文佚注甚备,价值足以与王氏《荀子集解》相埒。
梁大师对庄本、刘本的评价,后代学者看法多有不同。于大成《淮南王书考》列举五家评议,云:黄丕烈斥庄逵吉为“庸妄人”。顾广圻谓其书“全无一是”。王念孙谓其“未晓文义,而辄行删改,妄生异说”。吴则虞以为其大耑有五:“一曰底本不明也。二曰误从俗本。三曰注文与正文间隔。四曰引类书之不备。五曰校字疏失,更仆难数。”郑良树谓其过尚不止此,更有三耑:“六曰改今从古。七曰妄言曲说。八曰删省注文。”而于大成的看法是:“庄氏所校,固不得谓之善本,然在晚明清初缪本充斥之际,得此本出而矫之,亦足以一清学者耳目。”但他认为庄本不是“善本”。对于刘本,1998年安徽大学出版社与云南大学出版社合作出版的《淮南鸿烈集解》,我写下“校记”360多例。当然,庄本、刘本对《淮南子》的流传和研究,曾起到重要的作用,然作为供研究使用的“底本”,则不能称为“善本”。
本书《淮南子译注》采用的底本是北宋小字二十一卷本,上海涵芬楼景印刘泖生钞本,收在《四部丛刊·子部》中。用作对校的是明正统十年(1445)《道藏》二十八卷本,清光绪三十二年(1906)《道藏辑要》本,用作参校的有明刘绩《补注》本和清文渊阁《四库全书》本等。北宋本与《道藏》本,皆为时代最早、最为完整与原始之“善本”。清代校勘学家顾广圻谓北宋本为“当日最善之本”,远出《道藏》本之上。当代台湾学者王叔岷认为北宋本优于《道藏》本,“惜其中颇多讹误耳”(《跋日本古钞卷子本淮南鸿烈兵略间诂第廿》)。
北宋本与诸本多有不同,其中不乏精到之处,且保留北宋之前旧貌。如《原道训》:“源流泉滂,冲而徐盈。”高诱注:“浡,涌也。”其正文中的“滂”字,《道藏》本、《道藏辑要》本、刘绩《补注》本、《汉魏丛书》本、庄逵吉本正文及注文皆作“浡”。浡,《广韵》“没”韵:“浡然兴作。”《尔雅·释诂下》:“浡,作也。”即兴起义。与文义不合。滂,《说文》:“沛也。”徐锴《系传》:“水广及皃。”指水盛涌出。《玉篇》:“滂,滂沱也。”知以“滂”字为胜。
再如《道应训》:“七日,石乞入曰。”《道藏》本、《道藏辑要》本、刘绩《补注》本、庄逵吉本“乞”皆作“乙”。王念孙《读书杂志》:“石乙”当为“石乞”,字之误也。(“乞”即“气”之省文,非从“乙”声,不得通作“乙”)《人间篇》及《左传》哀十六年、《史记·楚世家》、《伍子胥传》、《墨子·非儒篇》、《吕氏春秋·分职篇》皆作“石乞”。陈按:北宋本是,其馀诸本皆经过改动。
其二,校勘方法的理念不同。
清末民初学者叶德辉,在《藏书十约·校勘》中,把校法分为“死校”、“活校”两种。“死校者,据此本以校彼本。一点一画,照录而不改。虽有误字,必存原文。顾千里、黄荛圃所刻之书是也。活校者,以群书所引,改其误字,补其阙文;又或错举他刻,择善而从。卢抱经、孙渊如所刻之书是也”。当代学者陈垣《校勘学释例》中有《校法四则》,归纳为本校、对校、他校、理校四种。“活校”是广义的理校。因为校勘方法的理念不同,清代校勘学家遂分为两派:一派重视对校,辅以他校,重在存真,以顾广圻为代表;一派重视理校,参用他校法,强调校改,以戴震、段玉裁、王念孙为代表。两种校勘方法的争论,影响至今。以庄逵吉本、刘文典本与北宋本、《道藏》本对校,知庄、刘皆采用活校之法,已远非《道藏》本之旧。
吉林文史出版社版《淮南子译注》对版本讹、脱、衍、倒的处理,采用理校之法,因此失误较多。而本版《淮南子译注》则采用“死校”与理校相结合之法,重在存真,尽量不改变原本旧貌,以求给后人留下一个真实的北宋本;而对其失误,也进行了校正。对其校勘结果的处理,采用的是底本附校勘记形式。